我是一个新手妈妈，家里的小男孩这个月刚刚两岁。

在孩子出生的第一年里，时间无端变得非常地慢。由于三个小时一次的喂奶，让黑夜似乎也变得充满了生命的意义，当然其中也伴随着烦躁和呵欠连连。然而第二年里，时间忽然又变得非常地快，快到在忙碌的工作之余，我感觉还没陪孩子读过几次绘本、没教会他认识几个字，他就忽地长大了。

孩子是我的老师。他告诉我，每一项看似稀松平常的技能，得来都没有容易二字。学会翻身需要三个月，学会坐需要六个月，学会爬行需要七个月，学会走路、学会发出一个辅音甚至要一年以上。我从未曾特别想过原来普普通通地迈出一步居然要花这么长的时间修炼。当时每天看着孩子在那不知疲倦地摔跤、爬起、滚来滚去，我竟然开始由衷地敬佩起他。也许以后他学习成绩没有我想象的好（甚至很糟糕），但是我知道他成长为一个人其实已经非常的努力。学习是终身的，他在学，我也在学，任何成长都没有容易二字。

孩子是我的老师。他告诉我，与任何人相处，耐心是最最基本的礼节。很多时候我们遇到一个反复念叨记仍不住电话号码的老年家属、一个病情很难控制甚至对我们恶语相向的病人、一个无法理解自己孩子为什么会得病的妈妈，那时我也许一瞬间会想起孩子学会说一句“爸爸妈妈”所花费的时间、所练习的次数，孩子因为够不到桌子上的一样东西时所流露出的失落，那么我可能会马上耐下心来，因为我从孩子的眼睛里看到了所有生命最初的弱小无助，也让我对各式各样的人生艰辛充满了同理心。

孩子是我的老师。他告诉我，在他的世界里，我和爸爸是两个强大的人。当我们拥有他眼中“超人”的力量时，我们担负的责任也会更多。他在依赖我们，但同时他也因为这样而不得不服从我们。像所有家庭都有可能遇到的原生家庭矛盾一样，我在想如果很多年之后，孩子终于像一个成年人一样告诉我，他要自己决定自己的人生，我会怎么样，是隐隐的失落？是不想放弃的控制？还是由衷的喜悦？我想，如果我们能牢牢记住他幼时的每一次成长、每一次进步带给我们的惊喜，那么当他们终于变成一个同样强大的人并立于父母身边时，我们应该会保持同样的惊喜并承认自己其实并没有那么全能。

过了三十五岁之后，我更多考虑的是衰老这个话题。我们爱孩子，因为他们象征着希望，我们知道他们终将获得我们所获得的一切。可面临老去，却没有人愿意接受，自己会渐渐失去曾经拥有的一切。与孩子相比，一项功能的丧失，往往迅速而又让人猝不及防。也许步入暮年之后，我们很快忘记了不常用的物品的名字，慢慢地我们无法独立行走，再后来我们只能躺在床上，最后我们连坐起来、翻身都费劲一一像孩子最初获得这些功能一样失去它们。但想到孩子，似乎我已经没有那么焦虑。他告诉我什么是家，什么是支持，什么是爱，他让我看到了生命的轮回，岁月的无情人有情。每每想到这里，我想我一定会带着这一切优雅幸福地老去。

而对我的职业，我也有了更多的思考。作为一名精神科医生，如果我们能以对孩子的耐心和宽容来对待已经老去的人们，如果我们能以对孩子的责任感与无微不至来照顾每一次向我们投来希望眼神的病人，如果我们能以对孩子的惊喜和赞叹来看待每一次病人的康复，那么我相信这个神圣的职业带给我的将是一生的财富。

还好，他才两岁，时间还长。

以子为师，与子同长，我想这是我这辈子的课题。

临床医学研究中心 姜飞

2022年5月9日